多尔甲的手已握住了刀柄。 墨九星道:“你本来不配我出手,可是现在……”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多尔甲道:“现在你不出手,就死。” 刀光一闪,他的刀已出鞘,惨碧色的弯刀,眨眼间已劈出三刀。 墨九星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 他已看出这三刀都是虚招。 多尔甲手腕一翻,第四刀劈下去,已不是虚招。 刀光削破墨九星头上的草帽,擦着墨九星的鼻尖削下,只差半寸,墨九星的脸就要被这 一刀削成两半。 只可惜他还是差了半寸。 墨九星居然还没有出手,却皱了皱眉。 突然间,一点寒星飞出,打在多尔甲头上。 多尔甲并不是没有闪避,只可惜这一点寒星来得太快,大意外。 他看见寒星飞出时,想闪避已来不及了,突然咬了咬牙,反手一刀,刺在自己肚子上。 血光飞溅,他人已倒下。 墨九星还是没有动,连指尖都没有动,可是眉心之间的一点寒星,已不见了。 这种暗器竟用不着动手,就可以发出来,他只要皱一皱眉就可以制人于死地。叶开叹了 口气,道:“果然是杀人的利器,一点不假。” 墨九星道:“这个多尔甲却是假的。” 叶开道:“你看得出?” 墨九星点点头,冷笑道:“这人的死,也是假的。” 叶开笑道:“这就连我也看得出来。” 墨九星道:“哦?’叶开道:“这种刀锋可以缩回去的魔刀,我已看过不止一次,却连 一次都没有骗过我。” 墨九星淡淡道:“要骗过你,的确也不容易。” 倒在血泊中的“多尔甲”果然“复活”了,突然抽出了另一柄刀,翻身站起。 可是他这一刀并没有劈过来,又是一点寒星飞来,钉人了他的咽喉。 他人又倒下。 叶开叹道:“看来这次已不是假的。” 墨九星冷冷道:“他本来不必来送死。”叶开道:“他也不配你出手。” 墨九星道:“我并没有出手。” 他的确连指尖都没有动过,无论谁也看不见这种暗器会在什么时候发出,当然更没法闪 避。 叶开又叹道:“看来上官小仙果然没有说错。” 墨九星道:“她说什么?” 叶开道:“她说你是世上最可怕的三个人之一,甚至就是最可怕的一个。” 墨九星冷冷笑道:“的确没有说错。” 院子里有人在冷笑,却不知是谁在冷笑。 三个同样的人,全部背负着双手,站在星光下。 墨九星刀锋般的目光在他们脚下一转,忽然停留在一个人的脸上,冷冷道:“你不必再 要别人送死了。” 这人道:“我?” 墨九星道:“就是你。”他眼睛在草帽里发着光,这人的眼睛也在青铜面具里发着光。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就像是刀剑相击。 风也冷如刀锋。 这人突然大笑,笑声比刀锋更冷,更尖锐:“好!好眼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墨九星道:“你们的人可以作假,脚下的脚印却是假不了的。” “你有多深的功夫,就会留下多深的脚印,功夫越深,脚印越浅,这的确是假不了 的。” 叶开这才明白墨九星为什么要在院子里遍酒银粉的用意。 多尔甲也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对本门的功夫也很熟悉。” 墨九星道:“天魔十三大法,在我眼里看来,根本不值一文。” 多尔甲冷笑道:“好,很好。” 他挥了挥手,另外的两个人就退了下去。 叶开忽然发现他的手在星光下看来,也像是刀锋般冷厉。 他的手显然也是种杀人利器。 能杀人的,就是武器。 要命的武器。 他们身上都有绝对致命的武器,这种武器竟已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没有人能夺走他们的武器,他们的武器已经与生命结合。 你最多也不过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这就是他们最可怕之处。 生命的力量,岂非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力量。 叶开叹了口气。 他虽然知道这一战必将改变江湖中很多人的命运,对这一战的结局,他也同样关心。 可是他几乎已不忍看下去。 因为他也知道,要造成一件这种武器,也不知要流多少汗,多少血,多少泪。 他实在不忍看着它被毁灭。 毁灭之前,总是分外安静平和。 院子里更静,杀气岂非也是看不见、听不见的。 能感觉这种杀气的,他本身的感觉也一定比别人敏锐。 叶开忽然觉得很冷。 一缕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刀锋般刺入了他的骨髓。 这就是杀气。 草帽已破裂,却还没有摘下来,叶开还是看不清墨九星的脸。 但是他可以看见多尔甲的眼睛。 多尔甲的瞳孔在收缩,忽然道:“现在已只剩一个人。” 另外的两个人,的确已退出禅院。 多尔甲道:“你们有两个人。” 叶开抢着道:“出手的却只有一人。”多尔甲道:“你虽不出手,也已威胁到我。” 叶开道:“为什么?” 多尔甲道:“因为你的刀。” 叶开道:“我的刀并不是用来暗算别人的。” 多尔甲道:“可是只要有刀在,就已威胁到我。” 叶开道:“你要我走?” 多尔甲道:“你也不能走。” 叶开道:“为什么?” 多尔甲冷冷道:“我们三个人既然都已来了,至少就得有两个人死在这里。” 叶开笑道:“你杀了他,还要杀我?” 多尔甲道:“所以你不能走。” 叶开笑道:“难道你要我先交出我的刀,然后坐在这里等死?” 多尔甲道:“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多尔甲道:“你已说过,你们绝不会两人同时出手。” 叶开道:“不错。” 多尔甲道:“你说的话我相信,你并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叶开微笑道:“多谢。” 多尔甲道:“所以他活着时,你的刀就绝不能出手。” 叶开道:“他若死了呢?” 多尔甲道:“只要看见我一招得手,就可以发你的刀。” 叶开道:“怎么样才叫做一招得手?” 多尔甲道:“只要我的手已打在他身上,就叫做一招得手。” 叶开道:“只要你的手打在他身上,他就已必死无疑?” 多尔甲傲然道:“我的手本就是武器,能一招杀人的才能算做武器。” 叶开道:“现在我明白了。” 多尔甲道:“你答应?” 叶开看着他,眼睛里带着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答应,因为我欠你 的情。” 多尔甲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几时欠我的情?” 叶开笑了笑道:“那次的事我既然没有忘记,你当然也不会忘记。” 多尔甲道:“我欠不欠你的?” 叶开摇摇头道:“所以你这次若杀了我,我绝不怪你。” 多尔甲道:“很好,这句话我绝不会忘记。” 他忽然转身,盯着墨九星,冷冷道:“只不过第一个要死的还是你。” 墨九星冷笑道:“你好像还是忘记了一件事。” 多尔甲道:“哦?” 墨九星道:“我若没有把握杀你,怎么会特地约你来?” 多尔甲道:“也许你本来的确有几分把握,只可惜你也忘记了一件事。” 墨九星道:“什么事?” 多尔甲道:“你不应该泄露了你的秘密。” 墨九星又问道:“什么秘密?” 多尔甲道:“杀人的秘密。” 墨九星在冷笑,却不由自主看了地上的死人一眼。 多尔甲道:“你不该用这种法于杀他的,你本该留着这一招来对付我。” 墨九星冷笑道:“我不用这法子,也可以杀你。” 多尔甲大笑。 无论谁在笑的时候,精神难免松弛,戒备都难免疏忽。 他一开始笑,叶开已发现他露出了空门。 “空门”的意思,就是死。 就在这一瞬间,墨九星已扑过去。 他的身法轻灵如烟雾,敏捷如燕子,他的出于却锐如鹰啄,猛烈如雷电。 他已看准了多尔甲的空门。 多尔甲还在笑。 可是等到墨九星扑过去时,他的空门已不见了。 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问,他的空门已奇迹般不见了。 他的手在那里。 别人的手,只不过是一只手,但他的手却是种致命的武器。 墨九星一招击出,忽然发现这一招打的不是空门,而是他的手。 ——是多尔甲的手,只不过是一只手。 没有人能用一只手去硬拼一件致命的武器。 墨九星想收回这一招,已来不及了。 他的手接近多尔甲的手时,就可以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杀气。 就像是剑锋上发出的剑气一样。 多尔甲冷笑。 叶开却不禁叹息。 他知道无论谁的手打在多尔甲这只手上,都是悲剧。 他几乎已可想象到墨九星这只手粉碎的情况。 只听“啪”的一声,双手拍击。 墨九星的手没有碎。 他竞在这一刹那间,将手上的力量完全消泄了出去。他竟已能将自己全身的力量,收放 自如。 这用力的一击,竟变成了轻轻一拍,轻得几乎就像是抚摸。 抚摸是绝不会伤人的,既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自己。 只要你用的力量够轻,就算去抚摸一柄利剑,也不会伤害了你。 多尔甲怔住。 这轻轻的一拍,竟似比重逾泰山的一击更令他吃惊。 他从来也没有接过这么轻的一招。 高手较技,往往只不过是一招之争。 这一招却是千变万化,无奇不有的。 墨九星这一招的奇妙,并不在他的变化快,出手重。他一招能制敌,只不过因为他的出 手够轻。 叶开也不禁叹为观止。 直到现在才明白,武功中的变化奥妙,的确是不可思仪,永无止境的。 多尔甲一怔间,墨九星的手已沿着他的手背滑过去,扣注了他的脉门。 他又一惊,虽惊而不乱。 他的另一只手突然从下翻出,猛切墨九星的时。 可是他又忘了一件事。 一个人的脉门若是被扣住,纵然有千斤神力,也使不出来了。 叶开已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不是墨九星的骨头,是多尔甲的。 多尔甲失声高呼:“你……” 他只说出一个字。 “你!” 这就是他这一生中,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一颗寒星已打入了他的咽喉:一颗杀人的星! 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甚至连风都已静止。 多尔甲倒在血泊中,他一倒下去,他的人就似已在于瘪收缩。 他活着时无论是英雄也好,是魔王也好,现在却已只不过是个死人。 死人就是死人。 就算是世上最可怕的人,死了后看来也跟别的人没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在夜空下闪着光,仿佛是在向墨九星示威。 “你虽然杀了我,毁灭了我这个人,却还是没有毁灭我这双手!” “我这双手还是天下无双的武器!” 还没有燃灯。 墨九星站在星空下,动也不动地站着。 激战过后,纵然是胜利者,也难免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与寂寞。 他是不是也不例外?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 叶开正走过来。 墨九星看着他,忽然道:“你不想揭开他的面具来看看?’叶开叹息道:“不必。” 墨九星道:“你已知道他是谁?” 叶开道:“我认得这双手。” 手还在发着光。 叶开看着这双手,又不禁叹道:“这的确是天下无双的武器。” 世上的确永远再找不出这一双手。 墨九星淡淡道:“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武器,本身都不能杀人的。” 叶开明白。 杀人的并不是武器,杀人的是人。 墨九星道:“一件武器是否可怕,主要得看它是在什么人手里。” 这道理叶开七然也明白。 墨九星道:“我那一招若是出于重了些,我的手很可能被他毁了。” 叶开点点头,道:“很可能。” 墨九星道:“可是我那一招出手够轻,这就是胜负的关键。” 叶开苦笑道:“那一招的确妙得很。” 墨九星道:“高手相斗,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这一招问。” 叶开沉默着,忽然俯下身,去揭“多尔甲”脸上的面具。 墨九星道:“你既然已知道他是什么人,现在还想再看看他?” 叶开道:“嗯。” 墨九星道:“死人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叶开道:“但我却想看看,他临死前是不是也已明白这道理。” 标题 <<旧雨楼·古龙《九月鹰飞》——第二十九章魔教血书>> 古龙《九月鹰飞》 第二十九章魔教血书 青铜的面具,在星空下发着青光。 吕迪的脸色也是铁青的,却已扭曲,一双凸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信。 他至死也不能相信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呢? 叶开叹道:“他好像至死也不相信你能杀了他。” 墨九星冷冷道:“就因为他不信,所以他才会死。” 叶开叹息着,徐徐道:“有些事的确是一个人至死也不会明白的……” 叶开也有件事还不明白。 “多尔甲”既然是吕迪,那么“布达拉”孤峰天王是谁呢? 死人已搬走,屋子里却还没有燃灯。 叶开道:“晚上你自己从不点灯?” 墨九星反问道:“为什么要点灯?” 这句话问得很妙,叶开竟被问得怔了怔,苦笑道:“每个人到了晚上都要点灯的,点起 灯来,才可以看清很多事。” 墨九星道:“不点灯我也一样可以看得很清楚。” 叶开道:“我看不清楚。” 墨九星冷冷道:“你随时都可以走,我并没有留你。” 叶开又笑了,道:“可是你也没有赶我走。” 墨九星道:“我不必。” 叶开道:“不必?” 墨九星道:“该走的时候,你总是要走的。” 叶开道:“什么时候对”是该走的时候?” 墨九星道:“找到孤峰的时候。” 叶开眼睛亮了,立刻追问道:“你也知道孤峰是谁?” 墨九星没有回答,却又反问道:“你一定认为吕迪是孤峰?” 叶开不能否认,苦笑道:“因为他的确是孤高骄傲的人。” 墨九星道:“现在你已能确定他不是孤峰?” 叶开道:“孤峰已受了伤,吕迪却没有。” 他已仔细看过,吕迪身上唯一的伤痕,就是墨九星留下的。 墨九星道:“你能确定孤峰已受伤?” 叶开道:“有人亲眼看见的。” 墨九星道:“是什么人亲眼看见的?” 叶开道:“一个我绝对信任的人。” 墨九星冷笑,道:“你信任的人也好像不少。” 叶开叹道“我也知道这是我的大毛病,只可惜我总是改不了。” 墨九星不再说话。 草帽虽然已破了,却还是恰好能遮住他的脸,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也许他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叶开忍不住又道:“你为什么还是戴着这草帽?” 墨九星道:“因为外面有狗在叫。” 叶开怔了怔,道:“外面有狗叫,跟你戴草帽又有什么关系?” 墨九星冷冷道:“我戴不戴草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笑了。 他忽然发现这人看来虽沉默寡言,其实却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往往能一下 子就封住别人的嘴,令人非但无法辩论,也无法再问下去。 叶开却偏偏有些事要问,而且非问不可。 墨九星在钉子上挂起了条长绳,竟真的躺在绳子上,而且还像是很舒服的样子似的。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戴着那顶草帽。 禅房里连凳子都没有,叶开只有站着,搭汕着道:“据说青城是道家的三十六洞天之一 洞天福地,风物美不胜收。” 墨九星不理他。 叶开道:“你们隐居的那个地方,一定更是个世外桃源,却不知我是不是有福气去看一 看?” 墨九星还是不理他。 叶开道:“那地方据说从来也没有外人去过,你们也从来不跟外面的人来往,可是你一 出山就找到了多尔甲,你的本事倒不小。” 墨九星闭上眼睛,似已睡着。 叶开却还不死心,又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多尔甲就是吕迪?你怎么找到他的?” 墨九星忽然翻了个身,从绳子上跳下来,大步走了出去。 叶开当然也从后面跟着,道:“你要到哪里去?” 墨九星道:“去我样东西。” 叶开道:“去找什么?悬不是我布达拉?你能找得到他?” 墨九星道:“我我的东西,你若想要,我可以分一半给你。” 叶开道:“你想到哪里去找?” 墨九星道:“就在这里。” 叶开道:“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墨九星不再回答,却又从身上拿出个木瓶,瓶子里装的也是粉末,却是黄色的。 他将瓶里的粉未洒在地上,洒成个圆圈,却又留下个缺口,然后他就站在旁边,等着。 叶开看不懂:“你这是干什么?” 墨九星道:“我在做饭。” 叶开道:“做饭?” 他更不懂。 墨九星道:“每个人都是吃饭的人,我也是人。” 叶开还想再问,忽然看见院子里出现了一点灯光,一个瘦瘦长长的和尚,左手提着一盏 灯笼,右手端着个木盘,从前面走人了院子,脸上还带着三分恐惧,三分犹疑,想过来,又 不敢。 这和尚正是苦竹。 墨九星道:“你来干什么?” 苦竹道:“我是送东西来的。” 墨九星道:“送什么?” 苦竹举了举手里的木盘,道:“尸身我已收殓,这是我从他们身上找到的东西,全都在 这里。” 墨九星冷冷道:“你这和尚倒还老实。” 苦竹苦笑道:“和尚有时虽然也贪财,却还不至于吞没死人身上的东西。” 他走过来,放下木盘,立刻就溜了。 和尚总是怕麻烦的,更不想多管闲事。 叶开道:“看来一个人只要做了和尚,想不老实也不行了。” 墨九星道:“所以你也应该去做和尚,做了和尚,你至少可以活得久些。” 盘子里有五柄弯刀,一块玉牌,七八颗珍珠,还有封开了口的信。 玉牌上刻着的果然是根权杖,魔教中的大无王,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块这样的玉牌的。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封信。 信是用血写的,只有十几个字:“初三下午入长安,会于延平门,请相信。” 下面没有具名,却画了座山峰。 孤峰。 叶开长长吐出了口气道:“这一定是孤峰写给多尔甲的,要多尔甲在延平门等他。” 墨九星道:“初三就是明天。” 叶开道:“明天他真的会来?” 墨九星道:“当然会来,他并不知道多尔甲已是个死人。” 叶开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那地方难道没有笔墨?他为什么要用血来写信?” 墨九星道:“血书通常只有两种意思。” 叶开道:“哪两种?” 墨九星道:“一种是临危时的绝笔,一种是表示情况的危急严重。”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因为他已受了伤,本就有血要流出来。” 墨九星道:“魔教中人写血书,通常都不是用自己的血。” 叶开道:“你认为这封信是真的?” 墨九星道:“绝对不假。” 叶开道:“你怎么能确定?” 墨九星又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竹林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一种无法形容、不可思议的声音。 无论谁听见这种声音,都一定毛骨惊然,甚至会忍不住呕吐。 叶开看见的事,却比这声音更可怕。 他忽然看见,也不知有多少条大大小小的毒蛇、壁虎、蜈蚣蠕动着,从竹林里爬了出 来,爬入墨九星用粉未洒成的圆圈。 叶开只觉得胃在收缩,勉强忍耐住,道:“这就是你的晚饭?” 墨九星点点头,喃喃道:“我一个人吃已够了,两个人吃就还少了些。” 叶开骇然道:“两个人吃?还有谁要来?” 墨九星淡淡道:“没有别人了,我一向很少请客。” 叶开道:“现在你只有一个人。” 墨九星道:“你不是人?” 时开倒抽了口凉气,苦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你一个人享受吧,我不敢奉 陪。” 墨九星冷冷道:“你不肯赏光?”。 叶开道:“我……我还有约会,我要到外面去吃饭,吃完了我就回来。”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溜之大言。 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被人骇得逃走过,可是现在却逃得比一只中了箭的兔子还快。 墨九星忽然大笑道:“你若在外面吃不饱,不妨再回来吃点心,我可以留两条最肥的蜈 蚣给你。” 叶开已越墙而出,连头都不敢回。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墨九星的笑声,也是最后一次。 这饭铺很小,却很干净。 现在已过了吃饭的时候,除了他之外,饭铺里已没有别的客人。 叶开要了两样菜,一壶酒。 他本不想喝酒的。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也许只要一杯酒,就能勾起他的伤心事。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就算要伤心,也得等到这件事过去以后。 只可惜一个人越是想勉强控制自己不喝酒的时候,反而忍不住要去喝两杯的。 “我只喝两杯。” 他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多喝,夜还很长,明天一定是非常艰苦的一天,可是两杯酒 喝下去以后,他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没有刚才想的那么严重了。 所以他又喝了两杯。 他忽然想起了了灵琳若是在这里,一定也会陪他喝两杯的。 他们常常坐在这种小店里,喝两杯酒,剥几颗花生,过一个平静的晚上。 当时他总是觉得这种生活太单调,太平静,可是现在他已知道自己错了。 现在他才知道,平静就是幸福。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幸福已失去了时,才能真正明白幸福是什么? 风很冷,很冷。 夜也很冷。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里,一个寂寞的浪子,又怎么能不心酸? 寂寞,刀一样的寂寞。 对一个幸福的人说来,寂寞并不可怕,有时甚至反而是种享受。 可是等到他的幸福已失去时,他就会了解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了。 有时那甚至比刀锋更尖锐,一下子就能刺入你的心底深入。 叶开的心在刺痛。 若不是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呼,他一定会心酸的。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 可是就在他第七次举杯的时候,寒风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呼。 呼声是从十方竹林寺那处传来的。 这小店铺就在竹林寺后。 惨呼声响起,他人已箭一般窜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死人,像麻袋般搭在禅院外的短墙上,绣花长袍,青铜面具,正是多尔甲的身外化 身。 叶开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可是对这两个人的死,他实在并不太同情。 他们既然已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送死? 他们既然要回来,墨九星当然就不会让他们再活着走出去。 这也不值得吃惊。 叶开只不过叹了口气而已,等到他看见墨九星时,才真的吃了一惊。 他实在想不到墨九星竟也已是个死人。 院子里还是没燃灯。 墨九星就倒在院子里,整个人都扭曲收缩,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 叶开怔住。 他知道墙头上的两个人是死在墨九星手里的,但他却想不出墨九星是怎么死的。 他看见过墨九星的武功。 一个人若已能将自己的功力练得收放自如,别人要杀他,就很不容易。 何况墨九星的沉着和冷静,也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是谁杀了他,有谁能杀他? 叶开俯下身。 草帽还在墨九星头上,可是现在他已不能再拒绝别人摘下来。 叶开摘下这顶草帽,就看见了一张惨碧色的、已扭曲变形的脸。 他是中毒而死的。 是谁下的毒? 叶开动也不动地站着,刀锋般的冷风一阵阵刺在他脸上。 他终于明白墨九星是怎么死的了。 但他却还是不明白,墨九星为什么总是要将这顶草帽戴在头上。 这顶草帽没有特别的地方。 墨九星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地方是叶开看不得的。 除了脸上的寒星外,他也是个很平凡的人,只不过比叶开想象中苍老些。 一个很平凡的人,一顶很平凡的草帽,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平凡的秘密? 叶开慢慢地放下草帽,盖住了墨九星的脸,苦笑着道:“你为什么不也像别人一样吃牛 肉呢?至少牛肉总是毒不死人的。” 墨九星的尸身也已收殓。 苦竹双掌合十,叹息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他嘴里虽然在念着佛号,脸上却连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 对墨九星的死,他显然也并不大同情。 叶开笑了笑,道:“出家人不该幸灾乐祸的。” 苦竹道:“谁幸灾乐祸?” 叶开道:“你。” 苦竹苦笑道:“人应该有好生之德,可是,他死了我的确不太难受。” 叶开道:“你这和尚虽然多话,说的倒好像都是老实话。” 苦竹叹了口气,道:“老实说,若不是因为我有多话的毛病,现在我早已当了大相国寺 的主持。” 叶开笑了,他觉得这和尚非但不俗,而且很有趣。 苦竹又开始在念经,超度墨九星的亡魂。 叶开忍不住又打断了他的经文,道:“这里做法事的只有你一个人?” 苦竹道:“别的和尚都已睡着,这虽然是个庙,可是到这里来做法事的人并不多,到这 里来的施主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吃素斋,看风景的。” 他叹息着又道:“老实说,这个庙简直就跟饭馆客栈差不多。” 这的确又是老实话。 叶开又笑了笑,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苦竹摇头。 叶开道:“就是因为你太多话,所以他才会死。” 苦竹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施主一定是在开玩笑。” 叶开道:“我从不在死人面前开玩笑。” 苦竹道:“施主难道还看不出他是被毒死的?” 叶开道:“你看得出?” 苦竹道:“这里的蛇人多数都有毒,有毒的毒蛇也毒不死他。” 他又道:“可是除了他自己抓的那些毒虫外,他并没有吃别的。” 叶开道:“那些毒虫既然是他自己抓的,怎么能毒得死他?” 苦竹怔了怔,喃喃道:“看来这件事倒的确有点古怪。” 叶开却又笑道:“其实这件事并不古怪。” 苦竹不懂。 叶开道:“他的确是被那些毒虫毒死的,只因为那些毒虫身上,又被人下了种他受不了 的毒。” 苦竹道:“是谁下的?” 叶开道:“死在墙头上的那两个人。” 苦竹松了口气,道:“这跟我多话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道:“有关系。” 苦竹道:“哦?” 叶开道:“若不是你多话,别人怎么会知道他吃的是五毒?” ——别人若不知道他吃的是五毒,又怎么会在那些毒虫身上下毒?苦竹说不出话来了。 叶开道:“下毒的人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被毒死,想不到他临死之前,还能把他们杀了 报仇。” 这解释的确合情合理。 叶开道:“像他这种人,无论谁对他不起,他无论死活,都一定不会放过的。” 苦竹喃喃道:“活着时是凶人,死了也一定是恶鬼。” 叶开道:“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些。” 苦竹变色道:“我……我小心什么?”叶开盯着他,缓缓道:“小心他忽然从棺材里跑 出来,割下你的舌头,让你以后再没法子说话。” 苦竹脸色变得更难看,忽然道:“我的头疼得很,我也要去睡了。” 叶开道:“你不能走。” 苦竹仿佛又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叶开道:“你若走了谁来超度他的亡魂?” 苦竹道:“他用不着别人超度,这种人反正一定要下地狱的。” 星光闪烁。大殿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秘之意,黑暗中仿佛真的有些含冤而死的 恶鬼,在等着割人的舌头。苦竹简直连片刻也呆不下去了,连手里敲木鱼的棒糙都来不及放 下,掉头就走,走过门槛时,几乎被绊了个跟斗。叶开看到他走出去,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 奇怪的表情,出家人本不该怕鬼的,除非他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真的怕鬼,还是怕别的? 五口崭新的棺材,并排摆在殿里。 叶开还没有走,他不怕鬼,他没有做过亏心事。 他站在冷风中,看着这五口崭新的棺材,喃喃道:“这庙里虽然很少做法事,准备的棺 材倒不少,难道这里的和尚都能未卜先知,早已知道今天晚上会死很多人?” 他说的声音很轻,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谁也不能答复,他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在这时,苦竹忽然又从外面冲了进来,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仿佛想叫,却叫不出 声音来。 叶开忽然发现他不但脸色变了,头的颜色也变了,变成种可怕的死黑色,他指着自己的 舌头好像要对叶开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叶开冲过去,才发现他舌头上有两个牙印,竟显然是毒蛇的牙印。 他的舌头在嘴里,毒蛇怎么会咬到他的舌头上去的,莫非这里真有恶鬼要封住他的嘴? 苦竹忽然说出了一个字:“刀!” “你要我用刀割下你的舌头?”这句话说出,叶开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只见苦竹的舌头越肿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咬。一截舌头被他自 己咬了下来,血溅出,血也是黑的。 苦竹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呼,叫声突然停顿时,他人也已倒下,临死之前,竟还是咬下了 自己的舌头。 这多嘴的和尚,无论死活都已不能多嘴。 标题 <<旧雨楼·古龙《九月鹰飞》——第三十章久别重逢>> 古龙《九月鹰飞》 第三十章久别重逢 风很冷。 叶开迎着风走出去,身上的冷汗被凤一吹,就像是一粒粒冰珠一样。 他实在也不敢在那大殿中呆下去。 他不怕鬼。 可是那大殿里却像是隐藏着一些比鬼更可怕的事。 远处传来更鼓。 三更已过。 这古老的城市里,灯火已寥落。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黑暗。 若是在夏天,也许还可以找到一两处喝酒吃宵夜的地方。 只可惜现在还是春天。 也许就因为现在绝对找不到酒喝,所以叶开忽然觉得很想喝两杯。 他叹了口气,走出横巷,实在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今天晚上他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 有。 就在这时候,突听有人带着笑道:“我知这一个地方还有酒喝,你跟不跟我走?” 虽然有星光,巷子里却还是黑暗的,一个人大袖飘飘,在前面走。 叶开在后面跟着。 前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头,叶开也一直没有问,更没有赶上去。 前面的人走得并不快,但是对这里的街道巷弄却很熟悉。 叶开跟着他六转八转,连方向都已几乎无法分辨,只见前面一道高墙,里面的庭院仿佛 很深,这人长袖一拂,居然轻松地越过高墙。 这人轻功极高,身法也极美妙,连叶开都很少见到轻功这么高的人。 高墙内也是一片黑暗,冷风中浮动着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暗香。 星光下疏枝横影:尽是梅花。 叶开跟着越墙而入,才发现这地方就是他初到长安时来过的冷香园。 经过了那次诡秘惨厉的恶战后,这昔日的长安第一名园中,竟已荒无人迹。 连灯光都没有,只有寒风吹着花枝,发出一阵阵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 是谁在叹息,在为谁叹息? 是不是为了那些屈死在这里的鬼魂? 冷香园,曲径通幽。 前面的人对这里的地势竟似也很熟悉,叶开又跟着他七转八转,穿过一道门,来到一重 小院。 院子里也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声音。 门是开着的,这人走过去推开了门,自己却闪到旁边,道:“请进。” 叶开没有进去。 这人道:“你不进去?” 叶开道:“我为什么要进去?” 这人道:“里面有人在等你。” 叶开道:“谁?” 这人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开道:“你不进去?” 这人道:“人家等的是你,不是我。” 他的声音很奇怪,脸上蒙着块和衣服同样颜色的丝中。 叶开盯着他,忽然笑了,微笑着道:“你明明知道我能认得出来,为什么偏偏不肯见 我?” 这人仿佛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认得出我?”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若认不出,就不仅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呆子。” 这人垂下头,轻轻地问:“为什么?” 叶开道:“你不知道?” 这人声音更轻,道:“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已有了我?”叶开没有口答,眼睛里的表情忽 然又变得很奇怪。 无论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至少不是在否认。 这人终于抬起头,掀开了脸上的丝中,星光就照在她脸上。 如此静夜,如此星光,她的脸看来美丽得就像是梅花的精灵,天上的仙子。 她的眼睛更美,却又仿佛带着种无法向人叙说的幽怨和感伤。 她凝视着叶开,轻轻道:“我的确应该知道你能认得出我来的,因为,你就算化成了 灰,我也认得出你。” 她的声音也美,美得就像是春天傍晚吹过大地的柔风。 如此美丽的眼晴,如此美丽的声音,除了上官小仙还有谁? 叶开也在凝视着她,道:“但是你却希望我认不出你?” 上官小仙点点头。 叶开道:“为什么?” 上官小仙迟疑着,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叶开道:“你不进去?” 上官小仙道:“我可以外面等着。” 叶开道:“为什么要在外面等?”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因为你进去了之后,一定也希望我在外面等着。” 她笑得不但很凄凉,而且很神秘。 她实在是个神秘的女人,总是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叶开没有再问。 因为他了解她,她不肯说的事,无论谁也问不出来的。 门开着,被风吹得“吱吱”的响。 叶开终于走了进去,走人了黑暗中…… 外面还有星光,屋子里更黑暗。 叶开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一阵阵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屋子里果然有人。 “是谁?” 没有人回应,连呼吸声都似已停止。 这个人既然是在屋子里等叶开,为什么又不肯回答叶开的话? 上官小仙带叶开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肯以真面目跟他相见? 假如是别人,说不定早已退了出去。 可是叶开没有。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异感觉。 一阵风吹过,“砰”的一声,门忽然关了起来。 现在他就算想走,也没法子走了。 屋子里更暗,的确已伸手不见五指,但那呼吸声却又响了起来。 呼吸声本来是在前面的,现在已退入了屋角。 他为什么要退? 是不是因为他也在害怕? 叶开沉住了气,道:“不管你是谁,你既然在等我,就该知道我是谁。” 没有回答。 叶开道:“我并不是个凶恶的人,所以你根本不必怕我。” 他一面在说话,一面已走过去。 他走得很但。 突然间,一阵冷风迎面向他吹过来。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只有刀风才会这么冷。 这柄刀他却也看不见。 ——看不见的刀,才是杀人的刀。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刀风不但冷,而且急。 叶开身形一闪,突然闪电般出手,扣住了这人的手,手冰冷。 这只手他当然也看不见,可是他却能感觉得到,所以能抓住。真正的武林高手都有种奇 异的、无法解释的感觉,就像是野兽的卒能一样。 这人的手在发抖,却还是不肯开口。 叶开的手也突然发抖,因为他已隐约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嗅到了这人身上的气息。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特殊的气息,这个人的气息他永辽也不会忘记。 死也不会忘记。 就在这一瞬间,这个人已摆脱了他的手,又退人了屋角。 这次叶开并没有再逼过去,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已僵硬,就像是块木头般怔住。 他想不到这个人会在这里,更想不到这个人会杀他。 冷汗已开始从他额上流下。 “我是小叶。”他尽力控制自己:“难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 还是没有回应,呼吸声却很急促,仿佛充满恐惧。 叶开咬了咬牙,非但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突然转身,用力拉 门。 门居然一拉就开了。 他冲出去,上官小仙居然真的还是在院子里等着。 看到了他的表情,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关切,迎上来问道:“你已知道屋子里的人 是谁?”叶开点点头,握紧双拳,道:“你为什么不点起灯来?” 上官小仙道:“我又不在屋子里。” 叶开道:“你没有火熠于?” 上官小仙道:“我有。” 叶开道:“既然有,为什么刚才不给我?” 上官小仙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默默的将火熠子交给了他。 叶开立刻又冲进去,打亮了火熠于。 一个人痴痴地站在屋角,赫然竟是丁灵琳。 叶开终于看见了她,终于找到了她。 没有人能形容他此刻的感觉,也没有人能想象。 可是丁灵琳却突然疯狂般大叫了起来,指着他手里的火熠子,大叫道:“火…… 火……” 看见了火光,她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受惊负伤的野兽,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不停 地发抖,美丽的脸也已因惊骇而变了形,一直不停地大叫:“火……火……” 她只看见了火,却没有看见叶开。她竟似已不认得叶开。火光立刻熄灭,屋子里又是一 片黑暗。 叶开的心也沉入了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悄俏地退了出去, 无言的将火熠子还给了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不肯给你火熠子?” 叶开无语。 上官小仙叹道:“她是从火窟中逃出来的,她受的惊骇太大,可是…可是我实在想不 到,她竟已连你都不认得。” 叶开黯然,过了很久才问道:“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上官小仙道:“就在这里。” 叶开道:“几时找到的?” 上官小仙道:“她逃出火窟后,想必就已躲到这里来。可是我直到今天晚上才找到 她。” 她垂下头,又道:“我知道你看见她这样子,一定会很难受,可是我又不能不带你 来。”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是我带你来的,因为……因为……” 叶开道:“因为什么?” 上官小仙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凄然道:“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不 愿让你为了这件事而感激我,也许是因为我害怕。” 叶开道:“害怕?” 上官小仙神情更悲伤,道:“她变成这样子,我也有责任,我怕你怪我,恨我……我更 怕你见了她之后,会从此不理我。” 叶开道:“但你还是带我来了。”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 星光照在她脸上,她泪已流下,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她心里是多么矛盾,多么痛 苦。 叶开却好像看不见,忽然走到院子中央,翻了三个跟斗,站起来,站得笔直,长长吸了 口气,拉平了身上的衣服,地上的积雪未溶,一枝梅花也不知被谁折断,落在积雪上。 他拾起来,摘下一朵,插在衣襟上,然后再走回来,忽然对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 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上官小仙吃惊地看着他,似已看得发怔。 叶开道:“我想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上官小仙更吃惊,道:“现在你想去睡觉?” 叶开点点头,道:“明天中午我还有事,我一定要养足精神。” 上官小仙道:“你……你睡得着?” 叶开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上官小仙道:“可是了灵琳……” 叶开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总算已找到了她,别的事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上官小仙道:“她这样子你能放心得下?” 叶开微笑道:“有金钱帮的帮主在这里保护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小仙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他这种人,这种人实在少见得很。无论谁遇 见这种事,都一定会很懊恼忧虑,可是他翻了三个跟斗,就忽然将一切优虑全部远远地抛开 了。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就算有天大的烦恼,你也能一下子就抛开。” 叶开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 上官小仙叹道:“你实在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叶开居然没有否认。 上官小仙忍不住又问道:“明天中午,你有什么事要做?” 叶开道:“我有个约会。”